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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熙攘的人群逐渐散去,喧嚣的都市在夜幕下回归了平静,街道上只剩下路灯昏黄的光晕,照射着人行道上的青石砖,和偶尔出现的夜归人。

李阿龙已经把该完成的工作都准备妥当,眼睛无聊地盯着滴答行走的时钟,只等着长短针在午夜重合,就可以结束今天的忙碌,回到自己那个小窝里养精蓄锐,然后面对下一天的战斗。

“欢迎光临!”

电子女声响起,李阿龙转过目光,看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高大男人走进便利超市。

“您好。”

一直觉得电子声音太过冰凉古板,所以李阿龙还是习惯向每位进店的客人亲自问好。

虽然他只是个受聘的营业员,每个月只有微薄的一千多块薪水,但出身教师家庭,自幼受过的教育教他明白人的价值不应该由赚多少钱体现,或者说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拿一千多的报酬就理所应当地只做一千多的事情的话,那就等于自己把自己的价值限定在了这一千多块的范围以内。

鸭舌帽在店里悠闲地晃悠了几圈,不时拿起一两件商品,打量一番便又放回原处,不知道究竟准备买些什么。

李阿龙也没有催促,只是面带微笑静静看着这位顾客。

终于,鸭舌帽拿了一条毛巾走向收银台,一面走,一面把毛巾展开,似乎在检查质量好不好。

“一共十五元,谢谢。”

虽然还没有扫码,但李阿龙对店里大部分商品的价格都已熟记于胸,直接向客人报出,同时伸出手去想要接过毛巾。

但是,对方却没有把毛巾递过来。

“嘘,不要说话,老老实实地把双手放在脑后。”

鸭舌帽的声音很轻,听起来也很普通,但李阿龙却不得不照他的要求来做。

因为此刻他看到的,除了在帽檐下那张普通的男性脸孔上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之外,还有男人抬起的手中,遮掩在毛巾下的黑洞洞的枪口。

“不要试图反抗,也不要想着报警,明白吗?”

鸭舌帽看着李阿龙双手乖乖放在脑后,眼里透出一股满意,然后低声威胁。

李阿龙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店里现在有多少现金?”

鸭舌帽继续发问。

“四……四千多吧。”

以前看过不少关于商店被打劫的电影、视频,李阿龙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遇上这样的情况会怎样面对,是当个誓死保卫财产的英雄还是怂得像个孙子一样。

此刻幻想中的场景真的上演,他才发现这种事情根本由不得自己去选,颤抖的声音和发软的双腿在看见枪口的一刹那便已替他做出了抉择。

“一天的营业额就这么少?”

鸭舌帽眼里闪过一丝怀疑。

“现在,好……好多人都刷卡,还有手机……支……支付……”

嗫嚅地解释着,李阿龙生怕对方怪罪到自己头上来。

“全部拿出来!”

好在鸭舌帽没有继续追究下去,枪口依然指着阿龙的脑袋,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咔!收银机被打开,阿龙打着战把里面的现金全部取出,交到鸭舌帽伸来的左手上,心里默默祈祷这煞星拿了钱就赶紧离开。

“你,出来!”

可惜事与愿违,将钞票塞进口袋后,鸭舌帽的枪却依然举着。

“大……大哥,我不会报……报警的,您就……”

“别废话,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鸭舌帽打断了阿龙的话,让他背过身去,然后,冰冷的枪口抵上了他的腰眼。

“现在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反抗,不要逃跑,也别被别人看出来,明白吗?”

“明……明白。”

“明白就好,放心吧,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不会伤害你的。”

鸭舌帽说了句让阿龙宽心的话,然后用枪顶着他一步步前行,命令他关闭超市的卷闸门,接着两人便走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大哥,这……这是要去哪啊?”

“别啰嗦,走就是!”

腰上传来的力量始终不曾松懈,阿龙也只好一步步顺着对方的指引前行,逐渐走出灯火通明的马路,拐进一个黑暗的小巷子里。

“就在这,蹲下,双手抱头。”

身后再度传来命令,李阿龙立刻配合地蹲了下去,然后感觉到枪口顶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

“大……大哥,这是要干什么?”

原以为对方会就此逃脱,没想到到了这里这劫犯却依旧不肯放过自己,阿龙的眼泪都急的流了下来。

“别问那么多,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鸭舌帽把枪往前杵了杵,低声问道,

“你叫李阿龙是吧?”

“是……是,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对方报出自己名字那一刻,李阿龙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原以为只是个求财的亡命徒,却准确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难道打劫是假,冲人来的才是真!?

“李阿龙,今年二十五,七岁时候从孤儿院被收养,养父和养母都是退休教师,因为养母忽然得了老年痴呆症,所以高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自力更生,家里也没有别的亲戚,没错吧?”

“没……没错。”

李阿龙已经完全不知所措,对方不仅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对自己的家庭状况也如此熟悉,看来,他真的是冲自己这个人来的!

“大哥,求求你……”

“嘿嘿……”

收到肯定的答复后,鸭舌帽不去理会李阿龙的求饶,阴森森地笑了一声,手指缓缓地扣动了扳机……********************************“刘所,您终于来了!”

刘志坤刚一踏入派出所的办公大厅,去年刚考进来的小丫头莫娴就风风火火地迎了上来。

“什么事这么紧急?我刚在地铁里,手机没信号,一出站就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都是办公室的号码,是你打的吧?”

“是啊,昨晚上出大事了!”

莫娴看起来是真的焦急,原本漂漂亮亮的小脸蛋此刻一片通红,呼吸也急促的厉害,饱满的胸前不住起伏。

刘志坤不由自主往那里多瞄了两眼,才正起神色问出了什么事。

“这两个月不是各个片区都发生了抢劫案吗?昨天晚上咱们这也出了!”

“什么!?”

听到这事,刘志坤才真正惊讶起来。

如莫娴所说,从两个月前开始,本市多处地区都陆陆续续地发生了数起持枪抢劫案,作案时间都在深夜,对象则是一些地理位置较为偏僻,人口较为稀少的餐馆、酒店和便利店等营业场所,涉及金额都不算大,但是对于居民来说,发生抢劫这样的事,直接造成人人自危,进而转变为对政府治安的不满意是铁定的。

近一段时间市公安分局已经连续召开了几次会议,对案发片区的派出所多次提出严厉的批评,要求迅速破案。

由于自己所辖片区一直相安无事,刘志坤在会上还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态,只是没想到……“这次的案发现场是哪里?”

面对如此状况,刘志坤也不再觉得莫娴冒失了,一边询问着一边带小丫头进了自己办公室。

“这次是在第三中学那边的一家便利超市,案发当时只有一名收银员在场。和前面几次一样,嫌疑人在持枪进行抢劫以后,又挟持该收银员进入一处暗巷后逃脱。今天早上该超市的早班收银员上班后发现收银机大开,现金被洗劫一空,立刻联系超市老板并报了警。现在我们已经派了两名警员过去,根据刚刚传回来的情况,从超市监控内捕捉到的犯罪嫌疑人的体型、装束、作案手法以及逃脱方式来看,应该可以判断和前几次抢劫案系同一人所为。“莫娴毕竟是警校毕业,又修的是文职专业,虽然从警经验不足,但做起汇报来一向口齿伶俐,条理清楚。“现场有没有发生打斗?有没有人受伤?”

“没有。”

看莫娴摇头,刘志坤松了一口气。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哪个派出所的领导因为这案子掉乌纱帽,就是因为这名劫犯向来只求财,不伤人。

还好这次也没有人受伤,不然的话……“那个收银员现在情况怎么样?”

“应该是受了惊吓,说是早上已经打电话辞职了。”

“好,我知道了,待会我亲自去一趟现场,你先出去吧。”

“嗯。”

莫娴点点头,退出了办公室并随手带上门,但心情却一点也没有放松。

莫娴这名字是她老爸取的。

她出生时候父亲已经三十五岁,除了娶妻生子之外一事无成,莫娴生下来时候身体不好,三个月都没出医院,最后虽然治愈,但也掏空了家里的积蓄。

她老爸感慨于自己年轻时蹉跎时光导致无力为妻女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因此为女儿娶了莫娴这名字,也是寻个“莫等闲”的意思。

而莫娴也是对得起这名字,从小就是个急脾气,加上跟老爸警匪片看多了,养成个嫉恶如仇的性格,所以高考才会报了警校。

不过毕竟是身体没那么出众,最终也只修了个文职。

这次的连环抢劫案她已经关注很久,对案件的详细情况可能比所长还要清楚一些。

自幼家境不算好,她能明白那些年纪轻轻放弃学业出来闯生活的年青人有多少无奈和难处,眼看着报告上那些经历过被劫持、恐吓的同龄人一个个辞去工作,有些甚至要长期休养,她心里就不由自主的难过,恨不得立刻由自己带一队人马将嫌疑人抓获归案。

但这也只能是想法而已,全市警察都破不了的案子,指望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能起多大作用?刘志坤在办公室里坐了几分钟,平静了一下心情就又出来,叫上司机准备赶赴案发现场。

出门的时候看莫娴坐在那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眼睛珠子还老往自己这边瞟,苦笑一声冲她找了招手示意她一起去,小姑娘立刻就颠颠跑了过来。

刘志坤心里有点好笑也有点唏嘘。

作为所长,虽然底下人说什么闲话都避着他,但他也能感受到不少人都觉得他对莫娴这姑娘着实照顾的过分了一些。

本来嘛,漂亮女孩是个男人都喜欢,虽说莫娴平常有点咋咋呼呼,但性格还是不错,开朗向上,并不壮实的身体里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干什么都玩命。

从她的身上,刘志坤多少能看到一些当初自己刚进警局那副热血青年的样子,因此对莫娴总是格外亲近一点。

这次的事情,以她那脾性,就算不要她跟着去,回来以后也一定缠着自己问东问西,还不如直接带上省事。

其实这现场也没什么好查的,没有指纹,没有破坏痕迹,除了一段监控录像之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而录像所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在之前几次案件中都已经发现过了,嫌疑人身材比较高大,作案时习惯穿灰色宽松大衣,戴鸭舌帽或毡帽,威胁受害人时持的是一把92式5。

8mm警用手枪,来源不明。

现场的警察汇报说已经联系过李阿龙,但对方可能受到了惊吓,对于犯罪嫌疑人的外貌特征、语音等信息说得支支吾吾,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一点和前面几次案件同样吻合。

“唉,又他妈是这样!”

原本抱着的能找到一点突破口的希望落空,刘志坤顺口就骂了句脏话,反应过来后立刻斜眼看了下身边的莫娴,但后者只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观察现场上面,好像并没有听到。

“那就这样吧,你们两个给相关人员做好笔录,尤其是那个辞职的收银员,然后记得把监控录像带回所里去。”

查不到什么东西,刘志坤惦记着要去市局汇报,匆匆交代了几句就叫莫娴一起离开,但莫娴说自己还想多呆一会,刘志坤也没管她,和司机走了。

“张哥,你把那个李阿龙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给我,他的笔录我替你们做吧。”

所长一走,莫娴立刻向现场警察中的一位说道。

两个干警一早上忙得焦头烂额,有人肯主动分担任务当然求之不得,也没有推辞。

莫娴一心快点去找线索,连警车也不用,直接拦了辆的士就冲李阿龙家驶去。

(二)刘志坤还没到市局,路上就已经接到了分管局长的电话,凑巧就是让他到局里去开会,不用说还是为了这案子。

等他到了地方,寒暄一番后,其他几起案发片区的分所所长也已经聚集到了局长办公室。

会议的内容除了再次分析那些已经分析过无数遍的线索之外,副局长还通报了一个重要的情况:由于本次连环抢劫案作案嫌疑人所持枪械比较特殊,前段时间国家公安局紧急对全国军、警方所持枪械保管情况进行了排查,排查结果也于今早进行了通报,并无枪械丢失的情况发生。

“该不会是内部人员作案吧?”

听到这里,刘志坤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音量不大,但是这办公室在座的都听到了。

“内部人员?你是说谁?你?还是我?还是在座的谁?小刘啊,身为公安人员,说话要有根据啊!”

局长被这一桩桩案子弄的本就心情不好,此刻语气明显透着不悦。

“我觉得刘所长说得也有一定道理,既然所有枪械都保管完好,那么嫌疑人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把92式?总不可能是自己组装的吧?”

为刘志坤解围的是另一个片区的所长吴强,他和刘志坤过去是战友,私下关系比较亲密。

“哦?小吴你也是这个想法?那其他人呢?”

虽然当所长的年份差不多,但比起平常的为人处世,刘志坤照吴强可就差了太远,所以局长对两人的态度也截然不同,非但没有责备吴强,反而问起其他人的意见。

“我也觉得有这种可能。”

“我也是。”

又有两个所长表了态,局长也就没坚持自己的意见,顺着这条思路分析起来:

“如果说因为枪械的问题而怀疑到内部人员,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作案动机呢?如各位所知,能够进入我们公安?游椋并有资格拿起枪械的,都是经溃过种种考验、层层筛选的同志,他们的法律意识和责任心要强过一般人很多。而且,我们的正式干警待遇应该说都还不错,这几起案子的涉案金额也都不大,各位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是我们自己,会不会为了这一点利益铤而走险,并且是以如此吸引关注的方式,如此高频率地作案?

“”也许这个人真的很急需用钱呢?

“刘志坤忍不住又插了一句,招来局长一眼狠瞪。“确实,如果一名公安干警,因为一些非常紧迫的经济原因,是有可能知法犯法,但我觉得他不可能采取风险如此之大,效率如此之低的方式。我们关门说话,如果是诸位急着想搞钱,你们会用什么方法?小刘你说说。”

“呃……”

刘志坤没想到局长会丢个烫手山芋过来,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

要说警察能搞来钱的套路他当然知道,可是说不说就成了问题。

不说吧,显得自己分析能力差,说吧,又会让人觉得自己对那些歪门邪道太了解,怀疑自己是否亲自参与过。

“刘所长一时想不出来,还是我来说吧。”

解围的还是吴强,他点了根烟,顿了顿然后说道,

“如果是我,第一选择是查,查那些娱乐场所,酒吧、歌舞厅,包括酒店都可以查,然后是抓,抓赌、抓嫖,等等等等,然后从这些事情的中间牟利。至于具体如何操作,那自然是当所长的有当所长的办法,当干警的有当干警的做法,不可一概而论。这些事情我想在座的诸位虽然都没有参与过,但应该都清楚其中的门门道道,也都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要去沾染这些歪风邪气,对吧?”

“嗯,说的不错。”

局长看几位所长都点头附和,自己也对吴强予以了肯定,然后接着说,

“所以我说了,当警察的,如果不去顾及法律和道德的约束,自然有各种赚钱的方法,绝对不会去选择抢劫这种下下之策。而且不要忘了,根据上个月第二次劫案时的监控显示,嫌疑人右臂有一处蛇形的纹身,我不敢说我们的同志们都没纹过身,但纹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各位所长谁手下有这样的人难道都没印象吗?所以小刘啊,你这个想法还是不成熟啊。”

“是,是,是我没想清楚。”

刘志坤这时候哪还不知道借坡下驴,唯唯诺诺地应道。

“当然,合理的怀疑还是没有错的。”

局长深谙恩威并施之道,打过一巴掌立刻又给块糖,

“小刘提出的这个想法虽然不成熟,但也不是没有道理。92式的手枪不是那些小毛贼可以轻易弄到的东西,这把枪究竟从哪里来,又是如何瞒过我们的排查,弄清楚这件事,对于破获整件案子的帮助是决定性的,各位在调查时一定要着重于这一点。”

之后又是就目前掌握的线索进行了一番讨论,谁也没拿出突破性的想法。

散会之后,刘志坤有点郁闷地走出市局,很快被身后?仙侠吹奈馇拷凶?

“嘿!老刘,搭个顺风车!”

“你没开车过来吗?”

“早上一觉睡到九点半,直接从被窝里被叫来的,哪来的时间去所里取车啊?”

“你小子!”

刘志坤狠狠给了吴强一拳。

要说工作作风,全市公安系统可能都没有比这家伙更差的,但一切将成效、讲关系的今天,吴强就是能做到业绩突出,人际关系更是处理的左右逢源,这实在让刘志坤这些人心里不服,却又不服不行。

坐进车里,刘志坤吩咐司机先送吴强回单位。

吴强也没客气,摇下车窗,又点了根烟,惹得不抽烟的刘志坤一通抗议。

“老刘,你们所那个莫娴表现还好吧?”

“好,好得很!”

刘志坤把脸凑在窗子边上逃避着吴强的烟雾污染,语气不爽地回答。

“好就好。”

吴强笑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

“什么叫好就好?你这家伙这么关心那丫头,为她进所里的事忙前忙后的,又总不肯说你们是什么关系,搞得我平常给她安排工作心里都没谱。今天凑到这机会了,你好歹给我个明话,到底这姑娘是上头哪位领导的亲戚交给你照顾,还是说纯粹是你个人的原因?该不会你俩有啥见不得人的关系吧?”

“嘿!你要是在这么污蔑我,下次我可就不在局里帮你说话了啊!”

吴强故意往刘志坤脸上喷了口烟,看对方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表情,无奈地将烟头扔到了窗外。

“哎!你这当警察的怎么这么没素质啊?”

刘志坤见状,不满地喊了一声。

“怕什么?反正是你的车。我说关于莫娴的事你是听还是不听?”

“听,当然听!”

刘志坤还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斥责一下吴强,但是一听这话,立刻收了口。

“唉,其实也不是我跟你搞神秘,而是这件事说出来,我是真怕你笑话啊!”

吴强摸出一支烟又想点上,被刘志坤的目光瞪的讪讪地缩回了手,

“其实我跟莫娴连正经面都没见过,给她帮忙跑工作的事纯粹是因为她妈。”

“她妈?”

“对啊,大辫子你还记得吧?”

“我……我操!莫娴是她家闺女?”

面对刘志坤的惊讶,吴强没有回答,只是撇着嘴耸耸肩以示默认。

“哈哈哈哈!我去!老吴啊,这事我真是笑话你一辈子都不亏!”

难怪刘志坤这种反应。

当年俩人刚从部队转业,一起进了派出所当小干警,处理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有一天吴强外出公干回来,说是刚处理了一桩入室盗窃案,失主是个女的,梳一个大麻花辫子,那长得叫一个水灵。

当时刘志坤也只是一笑,没往心里去。

想不到吴强这边还真上了心追求起那姑娘,而且一追就是两年。

可惜的是,吴强虽然性格、能力都不错,长相可就差了不止一点,两年时间也没让人家松口,后来姑娘嫁了人,这事也就算完了。

刘志坤那时候已经调到别的所里,只知道吴强在追那女孩,但只远远低见过一回她梳着大麻花辫的背影,连名字也不知道,每次说起来都拿大辫子三个字指代。

莫娴从警校毕业后想报考当警察,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信心满满的,但当妈的可知道想吃皇粮这事里面有多少渠渠道道,寻思来寻思去,公安系统也只认识吴强这一个熟人。

虽说年轻时候拒绝过人家,但是为了自己亲闺女也只得厚着脸皮又去找他托关系,好在吴强也是个念旧的人,不但给帮忙把事办了,而且是全凭自己的脸面办的,没让莫娴家花一分钱,甚至自己还悄悄贴进去不少。

吴强也知道自己做这事在这年代绝对算是傻逼行为,因此在办事过程中对于自己和莫娴的关系一直藏着掖着,直到现在才对老战友,也是当时帮了大忙的刘志坤说出来。

说出来的结果一如吴强所料,刘志坤哈哈笑了半天也不停,吴强越来越觉得尴尬,干脆岔开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老刘,对这次的案子你怎么看?”

“唉……”

提起头疼事,刘志坤深深叹了口气,

“我这昨天才发生的案子,现在还什么头绪都没有呢。你开始调查的比我早,有什么想法?”

“这个案子啊……矛盾!”

吴强想了一会,给出这个评价。

“矛盾?怎么说?”

“首先,这家伙作案频率很高,而且对于抢劫对象也不怎么挑,说明他很缺钱。但是每次抢的金额又不大,连着两个月一共得手九次,总金额却还不足十万元,说明他又不是那么急着用钱,至少不是短期内需要一笔大的数目。然后,为了这么点钱会选择抢劫的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人,更不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仅从我刚刚说的线索来分析的话,更像是一个赌鬼在作案。可问题是,一个没什么钱的赌鬼为什么会拿着一把92式?他哪里来的手段去搞到这把枪?能搞到一把警用枪的人为什么还会做出这种小打小闹的抢劫行为?不合理,完全不合常理!”

“会不会是我们内部有哪个小子,嗜赌成性,又没有手段和勇气去干票大的,所以选择这样的方式?”

虽然刚才被局长否定,但刘志坤依然觉得内部人员脱不了嫌疑。

“私下来说,我支持你的这种猜测。嫌疑人的作案地点看似杂乱无章,但是仔细观察一下会发现他选择的都是一些较为偏僻的地方,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地方附近都有监控拍不到的暗巷,十分便于逃脱,这说明嫌疑人犯案之前是经过了认真的勘察,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如果说一个普通的赌鬼既有搞到枪的手段,又有这样的反侦察能力,那我绝对不会相信。但是如果对方也是个警察的话就说得通了……”

“那纹身的事怎么解释呢?”

“关于这点……因为刚才局长的话风不对,所以我也没提出来。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嫌疑人是故意把纹身露出来给我们看呢?”

“啊!?”

刘志坤确实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

如果在那段视频中,嫌疑人不是无意地挽起袖子,而是故意要让监控拍到胳膊上的纹身,那内部人员犯案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毕竟纹身这种东西太容易伪造,想要通过模糊不清的监控画面来混淆真假就更加轻松。

“所以你的意思是,对方故意让我们看到纹身,从而把警察从怀疑对象中去除?那他拿把警用枪更加容易暴露身份啊!”

“你别忘了,嫌疑人每一次作案时都会拿东西遮盖住手枪,是经过很多专家根据几帧闪过的画面辨别鉴定后我们才确定那是把92式的,也就是说嫌疑人也知道枪械可能会泄露他的身份,也尽量做了掩藏措施。但是枪不是匕首,没办法随随便便就买得到,所以他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冒着被认出的风险使用这个作案工具。”

“照你这样子一说,内部人员犯案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可是你刚在局长那边又……”

“嘿嘿,那家伙……”

吴强的笑容有些不屑,

“你想,开国至今全国上下有多少破不了的大案子?有几个人为这些案子负责了?但是如果查出来是内鬼所为那就不一样,破不了案,和系统内部出了犯罪分子,出现哪一项他那个局长担的责任比较大?”

“所以你丫就昧着良心见风使舵了是吧?”

刘志坤一听就明白了吴强的意思,嘴上虽然骂,心里却已经完全转了过来。

有些事情,当官的有自己的考虑,与其跟他们费口舌,不如来个阳奉阴违,他说内部人没事,那我也跟着说没事,至于我去查谁,哼哼,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三)莫娴对于自己如何顺利进入派出所的原由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吴强这个人的存在。

从小到大,父母都是默默在暗地里为她搭桥铺路,什么黑暗面也没让她见过,所以她才能二十三岁了还是个热血的性格。

主动担起去找李阿龙的任务,是因为她实在坐不住了。

励志当警察的,哪个不是奔着电视剧里面那些迎着枪林弹雨英勇无畏向前冲的热血镜头去的?虽说顺利拿到了警官证,可是一直都是在办公室做文秘,小丫头早就已经难耐得觉得身上都长了草。

头几起抢劫案发生都不在他们所的片区内,所以不管她再怎么焦急,再怎么关注,也是鞭长莫及插不上手。

这一次事情发生在眼皮底下了,小热血青春自然就没法再忍着,尽管不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仍是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

李阿龙家住的离被抢的超市不远,打车也就是十块钱的路程。

在路上莫娴先跟对方电话联系了一下,接听的不是李阿龙,而是他的父亲。

对于自己提出要前去,老先生似乎不是很情愿,但毕竟是跟破案有关,还是答应了下来。

见了面莫娴才发现李老先生看起来精神不错,和电话中那苍老的声音有点不搭称。

他人也挺和蔼,尽管对这次见面答应的为难,招呼起来却也是礼数周到。

但是从进门到落座,桌上香气袅袅的茶水也已经斟满,莫娴仍然只见到李老先生一个人。

“刚打电话的时候,您说李阿龙先生现在在家,请问……”

老人的热情让莫娴有点尴尬,本来这种时候登门拜访,要是只走个程序也就没什么。

怕就怕人家把你当成贵宾一般招呼,一方面是愈发显得自己来的不合时宜,另一方面,也说明人家把破案的希望都放在了你身上。

莫娴只觉得李老先生头上的白发一根根都化成了重担压上了自己的肩膀,心情闷得难受。

倒上茶水,端上水果,李老先生才走去卧室的门边,轻轻敲了敲,用小心翼翼的语气对里面说了句:

“阿龙,莫警官来了,你出来一下吧。”

李家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的格局。

李阿龙单独住一间卧室的话,另一间不必说就是老两口日常起居的地方,也就是老太太养病的屋子。

卧室里传来一阵踢啦拖鞋的声音,几十秒后,门吱呀一声打开,穿着睡衣的年青人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对莫娴点头示意后在她对面坐下。

“那个……可以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再详细跟我说一遍吗?”

莫娴看出李阿龙眼睛里有一丝惊魂未定,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知道他虽然没有受到外伤,但内心里的冲击一定是难以平复,也就没有让他自己去填写笔录,只是请对方将事情经过再口述一遍。

“昨晚……十二点钟吧,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关门下班的时候,一个客人走进来,拿了条毛巾。结账的时候,我发现他毛巾底下藏了把枪,就那么指着我,让我把收银台里的现金都拿出来给他。然后,他让我关了店,带我走到旁边箱子里,接着他就跑了。”

李阿龙描述的跟监控拍到的画面完全一致,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莫娴简要记录了一下,又询问起嫌疑人的外貌特征。

“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

李阿龙沉思了一下回答,

“三十多岁的样子,身高,有个一米八左右吧,不胖也不瘦,没胡子,没戴眼镜。”

“那声音呢?说话声音有没有什么特点?”

“也很平常,说的是普通话,听不出口音,也没什么特点。”

李阿龙又想了想,摇摇头。

“那……”

莫娴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死心地又追问道,

“根据马路上的监控录像来看,你被他带进巷子到你走出来的时间大概有三十多分钟,这期间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

李阿龙再次摇头,

“他进了巷子以后就从另一头跑了,当时我吓得腿软,在里面坐了一会才出来的。”

“为什么当时不报案?”

这是最让莫娴关心的一个问题。

如果当时李阿龙就报警的话,只要出警够及时,搜查、抓获嫌疑人的难度要小很多。

可是他却没有报警,不只是他,前面几起案件的受害人也都没有立即报警,这是劫犯至今还能够逍遥法外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当时……很害怕。他说,他会监视我,如果我报警的话就一枪杀了我。”

“那你刚才又说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我……我以为这个不算……”

李阿龙似乎被莫娴咄咄逼人的语气又弄得惊恐起来,深深垂下头去,旁边的李父脸上也浮起一层焦虑。

“没关系,你不必惊慌,这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罢了,那种情况下你的行为可以理解,不会有什么责任的。”

莫娴也知道自己一时问得急了点,好言相劝以后才接着提问:

“嫌疑人当时威胁你不要报警,说会监视你,那么具体的意思你能记得吗?他当时的说法,你觉得他的意思是以后都会监视着你,还是仅限于昨天晚上?

“”我……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很害怕,一路走回来的时候都觉得他就在身后跟着我,我当时只想回家,根本就没想到要报警……“”这孩子,昨晚回家以后就跟丢了魂似的。

“看儿子越说声音越颤抖,李老先生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当时我也没睡着,听到门响,就想出来问问他吃饭没有,饿不饿。

可是就看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衣服也没换,鞋也没脱,我叫他他也不理,径直走到卧室里往床上一扑,被子裹得死紧,跟他说话也不应,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缓过来,跟我说了发生了什么事。

“”那……您当时为什么没有报警呢?

“李老先生教师出身,看起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莫娴觉得就算李阿龙当时因为害怕不敢报警,作为父亲的也应当主动联系警方才对。“唉……这小子不让啊。”

李父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我当时一听他说遇到打劫的,立刻就想报警来着,但是被这小子拦着了,说是反正也没受到什么伤害,要是报案反倒可能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一想也是啊,我这家庭现在已经是这幅样子,再经不起什么折腾,所以也就……唉,要么您说要过来我有点为难呢,真的是……当了一辈子老师,教了孩子们一辈子要见义勇为,临老了,自己却胆小怕事起来,愧对您啊……”

“不,您别这么说!我能理解的。”

听到这位年龄几乎可以当自己爷爷的老先生对自己用上尊称,看到老人脸上的懊悔与惭愧,莫娴纵使有责怪的话或者一大堆普法教育的说辞现在也开不了口了。

又问了一些问题,实在是得不到什么有帮助的线索,她也只能起身告辞。

唉……没想到真的只是走了个程序……出了李家的门,莫娴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预料中的突破口一个都没找到,反倒是那尴尬的处境让自己浑身都不自在,这让她没经过什么打击的心灵升起一丝挫败感,看来,破案这种事远远不像电视里演的那么风光和简单啊……热情高涨地出去,垂头丧气地回来。

莫娴走进所里的时候表情谁看了都能读到一个臭字,但是她很快在办公室前遇到了一个比她更愁眉苦脸的。

“刘哥,怎么这幅样子?又失恋啦?”

迎面走过来的是所里的刘刚,有名的小悲催,一年里交了三个女朋友被甩了三次,上个月才又新谈了一个,同事们私下都打赌他这次能坚持几天不被踹呢。

“唉,失恋倒是没有,不过估计也快了。”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的八卦心性都是天生的,看刘刚那样子,莫娴就忍不住究根问底。

“本来约好了今晚陪她看电影去,结果刚所长通知晚上加班,这不逼着我放鸽子吗?”

“加班?你跟人调一下不就完了呗?”

“说得简单,今晚上是全体加班,哦不是,是全体男警加班,女的不用!”

“什么?这什么意思?重男轻女是吧?”

莫娴这一声音量没控制住,有点咋呼,吓了刘刚一跳。

“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不用加班还把你在这气愤的。”

莫娴性格大大咧咧,同事们处久了都把她当个长得漂亮的假小子,说起话来也不那么忌讳。

“你才脑子有病!”

莫娴掐了刘刚一把,

“那要不这样,你今晚就看你的电影去,我替你在这守着。”

“我可谢谢你了,但是今晚所长也在,我可不敢。”

“什么?所长带头加班?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加个班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你怎么不说要世界末日呢?”

莫娴这一声音量比之前还大,所以接话的就不再是刘刚,而是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刘志坤了。

“所……所长……”

这真是自己撞到了枪口上,莫娴张口结舌地打了声招呼,没等刘志坤答话就灰溜溜地闪人,不仗义地留刘刚一个人在那接受批评。

其实不管嘴里多大怨气,当警察的谁还没抱着出生入死的觉悟?更别提小小的加班了。

所以到了当晚,白日里叫苦连天的小伙子们倒是一个没落地全数到齐。

刘志坤对这种情况非常满意,不过接下来他的举动就让大伙全傻了眼。

“刘所,您这是……”

看着所长从兜里掏出几副扑克牌,刘刚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开口试探。

“怎么?不想打扑克,想打麻将?咱这桌子也不行啊!”

“不是,我是说,你叫我们加班就是为了这个?”

看着刘志坤把几副牌分别搁到办公室的几张桌子上,刘刚越发觉得离奇了。

“屁话!叫你们加班是为了要防止抢劫案件再次发生,及时维护社会安定!”

刘志坤严肃地说了一句,但很快话锋又一转,

“不过嘛,目前为止社会还很安定,所以咱们要找点事情做做来打发时间。”

“哦……”

弄不清所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伙索性也不去猜,毕竟打牌比枯燥地加班要强多了,于是十多号人很快就分了四桌码起牌来。

“所长,咱是贴纸条啊还是敲爆栗啊?”

刘刚不幸和刘志坤分在一桌,一边洗牌一边问道。

“那有个屁意思!打牌当然要带钱了!”

“啊?”

执法人员在办公场所聚众赌博,还是所长带头,刘刚怎么都觉得这也太扯了。

“啊什么啊?你自己就是警察,还怕人抓赌怎么着?说,打多大的?”

刘志坤的语气斩钉截铁,刘刚也不敢反驳,小声地说:

“那……要不就五毛一块吧……”

“五毛一块?一晚上能赢个煎饼果子不?瞅你那出息!”

“那……再大了我也玩不起啊,我平常又不怎么玩这些。”

“去去去!你那熊样,不行就换桌!我说清楚了,这一桌打五十一百,敢玩的就坐过来!”

在座的十几号人,工资加津贴水平基本也就在每月六千上下,五十一百,还是跟领导同桌,弄不好一晚上能输俩月的收入出去。

刘志坤话一放,别说坐过来的,连桌上原本的两个也搬起椅子溜到一边去了。

“瞅你们这一个个的熊样?男人赚钱不拿出来花,捂到家里能给你生孩子啊?小罗、彪子,你俩过来!

“刘志坤从一开始就在偷偷地观察着众人,听到要打牌时大家反应差不多,但到自己说要加大赌注时就各不相同。像刘刚这样的那是真的吓了一跳,一看就是平时不怎么玩,至少没玩过这么大的,但还是有几个在听了五十一百这几个字后表情很淡定,而这几个人里,又有几个身高体型跟那个嫌疑人明显不符,排除下来,只有小罗和彪子这两个人是最像的。他的判断没有错,两人被点了名后都没有推拒得太厉害,扭捏了几句后就坐了过来,刘志坤说了句开始,几桌人就开始各自为战。“唉,这把牌他妈的,臭完了!”

开头几局,刘志坤胜多负少,面前很快堆了一叠钞票。

他心里明白俩小伙子在自己面前肯定是缩手缩脚,不过也没动声色,只是嘴里不停和他们聊着天,期间还从钱堆里抽出三百让刘刚出去买了条烟回来分给大家。

毕竟赌注大,所长看起来也是真心想玩,没摆领导的谱,小罗和彪子的牌劲慢慢被钩了起来,刘志坤可就逐渐变成输多赢少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他本身不是赌棍,也不爱这个,现在不但提心吊胆地知法犯法,还一个劲地往外翻腰包,这真金白银可都是没处报销的。

不过,组织这牌局的目的也渐渐地有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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